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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正月初六，这个年算是要过完了。比起小时候，年似乎越来越短。简化了很多仪式，而在仅剩的一些活动里，我也很少能参加。今年过年，我先是开车去山东，送岳父岳母回家，下午到达，晚上请亲戚聚餐。第二天吃完早餐，就往我的江苏老家赶。因为之前已经约定好，结婚之后，今年过年在江苏，明年就在山东，轮换着来。
开了七个小时的车，到了江苏，已经是晚上，和父亲，还有爷爷，我们仨喝了一瓶白酒，聊了聊家常。我和父亲之间平时话很少，一年都不会打超过十个电话，每次喝了点酒，还能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点话。这次回家之前，我替父亲还清了他很多年前欠下的最后三万块钱债。本来父亲一直打算自己还，一年还一万，从前年就开始还了。但是，去年因为妹妹结婚，父亲操办婚事，总需要花些钱，所以就没能还，今年父亲跟别人承诺一下子还两万。父亲这几年在老家跟着一个老板做一些电焊的活儿，每个月有个三千多的收入，每年也就三万多。我过年前听我妹妹说，爸爸有一次跟她抱怨，说因为知道年底要还钱，一年挣下的工资还完债，再买点年货，也就所剩无几了，心里总觉得没什么奔头。而且之前我听我妈妈说，父亲为了每天多挣二十块钱，宁可选在地下室做更累更脏的工作，有两次还摔在了地下室的水池里。我于心不忍，当天就给父亲打了三万块钱，让妹妹陪他第二天就把钱还了去。
回到家，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。我上午在老家跑了一个10公里，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点饭，下午去超市买了礼物，和妹妹一家一家地去送礼物。第一家先去我舅妈的妈妈家，我在高中辍学的时候，是她大力支持我继续上完高中，所以，她是我至今最重要的恩人了。我一直不能忘记的是，有一次我准备返校，经过她和她老公开的快餐店，她把一整盒火腿肠塞给我，还抓了一堆能吃的让我带到学校。那个场面，始终让我感到温暖。然后又去了我大舅家和小舅家送礼，四五点就回到家，准备过年了。
我们家过年比较讲究，先是祭祖，摆一桌菜，烧纸烧香磕头，然后是祭各路神仙，放鞭炮。小时候的习惯我还是没有忘，我还自己跑到田里烧了几支香，乞求庄稼丰收。这些仪式很有意思，跟迷信没有任何关系，这是个感恩和祈祷的过程，让人无比安静。做完这些，就开始年夜饭了。今年团团圆圆一家人，我开了瓶十年成的茅台。爷爷八十六岁了，有点轻度的老年痴呆，总健忘，偶尔还有点小脾气，但多数时候总是笑呵呵的。奶奶身体特别好，这是我最高兴的。因为我小时候一直都跟奶奶睡在一起，一直睡到十三岁，才不情愿地自己搬到了另一个房间。外婆今年也在我们家过年。因为赡养老人的问题，大舅和小舅还有些矛盾，我看了看，似乎也不好调解，所以我和妈妈说，我们能够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吧。外婆平时呆在敬老院，过年前两天我们把她接到我们家来。她老人家消瘦了很厉害，手也一直颤巍巍的，间歇性的老年痴呆，总嘟囔着要回家。看到他们，我才真切的意识到，他们真的老了，我们也不能避免地大了。爸妈都还好，妈妈今年脸上的偏瘫在北京治了四个多月终于治好了。她一字不识，在北京呆了那么久，居然也学会了坐地铁，倒公交，还在小区里发展了一些牌友。我妈妈算是很了解我的人，知道我的脾气不太好，每次出门总会叮嘱我。可是，我总觉得我的脾气也有她的遗传，甚至包括幽默的方式，我也从她身上潜移默化学会了不少。
年夜饭，算是每年我们一家聊天最多最深入的一顿饭。小的时候，我记得父亲不在家，我和妈妈，爷爷奶奶，妹妹，总是被要债的包围，一直会呆到大年三十晚上的六七点。然后，他们走了，我们吃着年夜饭，又恨父亲，又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过不好，多少次以泪洗面，就这样过了年。父亲回家后，我也工作了，家境渐渐好起来，年夜饭变得欢快了一些。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受的委屈，我有了点钱之后就变得特别土豪。年夜饭的酒必须是好的，烟花爆竹必须是好的，大的，而且量要多。我记得有一年我买鞭炮，买了一卷一万发的，足足响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，我估计邻居都会以为我疯了。
今年年夜饭，父亲先是感谢我，他总说一句话，“在我们整个生产队也找不到我这么一个儿子”。听了次数多了，我似乎有些相信了。从高三开始，再没跟家里拿过一分钱，拼搏上了大学，正月初三就跑出去做家教挣学费，大学毕业硬着头皮学了一年英语，自己做培训，做翻译，来北京拜师学艺，到新东方教了托福，两年没回家过年，自己喝了一听啤酒就醉了，七年之后，自己创业，妈妈在北京居然半个月没见到我，老婆的爷爷生病，在所有的晚辈里，我付了医药费，过年给老丈人和丈母娘各一份压岁钱，特别嘱咐老丈人的那份是打麻将专用，丈母娘不能没收，妈妈每个月的生活费我定时发放，今年又决定给父亲每月一千，用来给爷爷奶奶和外婆买吃的，家里所有的老人每年两次体检，妹妹马上生孩子了，我给她寄了一部iPhone 6。我除了跑步，几乎没有别的业余时间和爱好。助理问我过年买新衣服了吗？我说过年那件还挺新的。
大年初一，我在家好好睡了一觉。大年初二的早上，我跟爸妈说，我要回北京了，因为初四工作室就要开课，我担心初三走会耽搁。爸妈做了一顿早餐，比中饭晚饭还要正式。我们吃完，下了楼，爸爸已经帮我们把行李准备好。我们上了车，准备出发，外婆突然闹着要回家，妈妈抱住了她，带她往远处走了走。我装作若无其事，跟爷爷奶奶道了别，爸爸站在车门旁边，我系好安全带，侧过脸去，想最后跟父亲说一声再见，突然看到爸爸纠着脸，抿着嘴，似乎一瞬间就可以哭将起来。我发现，他老了，心软了。我轻轻说了声，“爸，我走啦”，就赶紧关上窗户，踩下油门。在离家越来越远的路上，我的脑海里一直是父亲的那张面孔，他的眼里含着泪，我的眼里也含着一股泪，这种感动深入骨髓，又给我一年前进的力量。
